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老爸在手術室裡待了將近十小時,來到恢復室已是下午五點多。

老爸被推送到恢復室時,
老媽及小姑姑是他第一眼看到的親人,
前者是結髮四十年的終生伴侶,後者是自幼看護照顧的妹妹,
結果,老爸從麻醉消退後看到這兩位至親,
再加上身上插滿各式塑膠管的不適以及手術過後傷口的疼痛,
心情激動、揮手舞動、動手扯管…
護士看到他的行為而立刻施打鎮靜劑,以免過度激動影響了他的復原,
就這樣,
等我進去裡頭探望他時,他已進入昏沉沉的狀態,
眼睛半瞇,不知是睡是醒,當然也不復激動。

看到老爸身上接滿各式管子電線,人也陷入昏睡,
有那麼一刻我的眼淚幾乎就要奪眶而出,
一個身體健壯、行動如常的好好人,現今成了這副模樣,
甚至是不曉得能否撐過這一刻,我的心上上下下,非常不安。
走出恢復室,大家的心情激動,卻又幾乎是不言不語,
眼眶只見紅紅血絲…

又來到八點多,老爸的各種跡象穩定了,
醫師認為可以推進加護病房裡,於是大家又匆匆忙忙的來到RCU外,
等著進一步的安置處理。待一切安置妥當,
我們才輪流進去加護病房探看,其實老爸的狀況也和在恢復室差不多,
仍是眼睛半瞇,似睡似醒。

「爸,你就好好休息。」
我看到他這個模樣,鼻子有鼻管,手上有脈博偵測器,
頸旁敷著紗布,腹側接著引流管,病床旁的嗶嗶嗶儀器…
他這個年紀,還禁得起這翻折騰嗎?

退出病房,回到家,幾乎是整晚難眠。

第二天,在加護病房的會客限制時間裡來到病房,
插了鼻管、吊了點滴、裝了引流管…
加總起來身上約莫有五、六條管線的老爸,
已能稍微張開眼睛、瞇著眼看我了。

「爸,我來了。」

老爸的眼睛張開了些,眼角似乎是泛出了淚水,
在那一瞬間,我的淚水也幾乎要決堤,
無法多待一分鐘,但是我曉得老爸在此刻需要我們這些家人,
我還是忍住了淚水,向前拍拍捏捏他的手臂,
讓他知道我們來了。

再一天,他已經可以完全張開眼睛看著我,
雖然插著鼻管讓他無法發聲,
他仍是試圖發出聲音來讓我們知道他的痛苦及不適。

再一天,他已經不再需要鎮靜劑,因為生理狀態穩定了,
即使痛苦依舊讓他難以入眠,但已經可以用完整的表情來讓我們

知道他的狀況,
甚至發聲讓我們幫他臉部因為藥膏凝固而不適之處搔癢,
這讓我們打算隔天拿著紙筆協助他表達想法。

再一天,老爸拿掉鼻管可以開口了,
「人間煉嶽」,
這是他開口後第一句對我說的話。

再一天,老爸的狀況已經穩定到可以回到普通病房了。

* * *
那天在病房裡和老爸聊天,他提到有護士來訪問他兩次,
並且希望他有機會向其他病友分享康復經驗,
老爸對此也沾沾自喜。

* * *
老爸從決定開刀、住進醫院、進到手術房、出到恢復室、回到普通病房、出院回家,
前後不到兩個月,其中還包括了過年期間醫院不收普通病患。
這段期間老爸幾乎沒有放棄,努力的讓自己復原,
以他的年紀而言,恢復情況的迅速讓護士醫師感到訝異,
也讓我感到佩服,甚至是驕傲。

我還親口對老爸說,我以他為榮。

老爸住院期間我還忙著讀書準備資格考,
有數度疲累於要讀的書太多而近乎絕望想要放棄,
然而,
想到老爸還在醫院為自己的生命奮鬥著,
想到老爸病床上都還記得我要考試的事,
想到老爸在這段期間從沒有露出任何的疲態或洩氣的姿勢,
比較之下,考試不過是拿起書來讀,
考不過不會因此而喪命,考不過不會因此而缺胳臂少條腿,
考不過不會因此而成為無用的廢物或被人瞧不起,
我的力氣也恢復了一些些,變得能夠定下心來安靜的繼續看書,
回過頭來做我該做的事。

老爸,我以你為榮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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